世界因你而美麗
孫中肯（諮商心理師）
那一年，在小學教書，曾經跟孩子分享了著名繪本「花婆婆」，故事裡的花婆婆在一生中到各處旅行，並在遊歷各國後決心搬到海邊居住，然後想起了年少時和爺爺的約定：「做一件讓世界變得更美麗的事」，她採取的方式是「種花」，讓所處的環境綻放繽紛的色彩。當時，故事說完了以後，我問孩子們：「等你長大，願意做一件讓世界變得更美麗的同學請舉手？」那一雙雙無邪的眼睛與快速高舉的小手，我到現在回想起來還會微笑。
後來，離開學校，我變成了一位「心理師」，總在陪伴不同族群的過程中，或者在轉換工作地點的行進路程中，我會想起當時的孩子，同時問自己：「不曉得他們是否記得課堂上做出的承諾？」、「幾年過去，我是否做了什麼讓世界更美麗？」在追尋答案的旅途，好像有一些人，分別在不同的時刻給了我答案……
旅途遇見的第一個人，姑且稱他「小豆子」，是一名中學生，會見到他是因為他的學業成績有多科不及格，學校師長很擔心他升學遭遇危機。初見到他時，一頭紅髮，低著頭略顯沉默，好像是做錯事的孩子，已經被念過好幾回，等著輔導室老師再一次的「說教」，但他大概沒想到，我並不在意他的分數，我關心的是「他想要一個怎樣的未來？」在幾次的諮商過後，他靦腆地跟我說：
「老師，謝謝你幫我看到，我現在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將來能夠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我決心為自己的學習負責！有同學看到我的改變，嘲笑地說：『天要下紅雨了！』不過我是開心的，因為我發現，我的改變讓同學跟著改變，大家突然都認真起來了，老師一定會被我們嚇到！」除此之外，他在紙上寫下一句激勵自己的話：「越不可能的事就越想去嘗試，越被刺激就越想去試試看！」那一天剛好是聖誕節前夕，我請他把紙條送給我，這份聖誕禮物，我一直收著。
第二個人是「Mr. H」，至親過世、妻兒背叛、官司纏身……，幾乎有好多的苦痛同步降臨，坐定後啜飲一口茶，帶著失意的眼神看著我：「其實，我不認為你幫得了我！我的痛苦大概沒有人可以了解……」我一點都不否認他的表述，那點點滴滴的箇中滋味，若不是親身遭遇，恐怕是很難懂的。於是，我所能做的無非就是「接納」、「傾聽」（伴隨心虛地承認：「專業證照不過是一張紙」）一小時過去，就在他要走出諮商室以前，他握著我的手說：「謝謝！我很久沒有說這麼多話了，感覺跟你說話好輕鬆，莫非這就是人家說的『心理治療』？我下次願意再來。」那一瞬間，我從錯愕轉為驚嘆：「原來，專注傾聽是有力量的！」
除了個別會談，我喜歡透過演講傳達心理健康的相關知識，讓人們看見生命的美好，特別珍惜在演講過程或者會後，聽眾所給予的回饋意見；有一次談到憂鬱防治與自我傷害議題，課間休息時，一位屆臨退休的成員「C大姊」對著我說：「從年輕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是否存在好像無所謂，總覺得隨時死掉也沒關係」（進一步了解其背景，她在職場上是主管階級的人物，家庭是主流文化認定的圓滿家庭，夫妻和樂、子女有成就），她帶著雲淡風輕的語氣陳述，經過澄清也沒有令人擔心的自殺危機，但我隱約覺得在語句背後有著悵然若失的感受，好像有許多故事還沒被聽見，但礙於時間與角色關係，我沒有刻意回應太多，但我望著底下的成員，突然有一種直覺告訴我，也許現場有不少人跟這位大姊一樣，看似光芒閃耀，卻難以從心「認同自己」、「肯定自己」，於是，我把課程主軸略做調整，加入了「整理過往受傷經驗」以及「自我肯定」的內涵，我想要間接傳遞一份心意，送給C大姊一些能量。演講結束，我整理資料準備離開，C大姊走到台前，泛著淚光說感謝，她說：「我好像從您的演講找到一些答案，知道我一直以來如此拼命的原因，我決定要多放大自己的優點，我想自己可以走出來了！」（她回想起一路走來不管在家庭或職場因著內外在因素不被看見的經驗，因此拼了命要做到最好，卻忽略了其實自己已經「夠好了」！）我謝謝她的感謝，再一次的祝福她。那天陰雨濛濛，不過回家的路上我感覺陽光灑在自己身上，心是暖的！
如果問我，在不同族群的工作經驗中，對哪個族群特別有印象？我的答案會是「老人家」。曾經獲邀帶領連續幾週的老人成長團體，參加的成員以女性居多，以我的理解，這些「阿嬤」成長於男尊女卑的時代，因此對自己通常沒有自信，每當要選代表，或者發言時，目光都拋向週邊的「阿公」，雖然阿公很可愛，表達也很有深度，但我特別想要幫為數眾多的阿嬤們製造不同的生命經驗，所以我故意強調「女生也可以當組長」、「女生也可以說話」、「現場每個人的意見都同樣重要」，漸漸地我發現，本來做活動很「縮」的阿嬤，開始可以把自己的作品跟別人分享，笑著接受夥伴的讚美，然後和著害羞語氣回應：「真的嗎？我的東西好看喔！？」我比了一個大拇指，阿嬤就笑得合不攏嘴了。團體中，有位「米粉阿嬤」，每次說話都很小聲，在倒數第二次團體前，私底下跟我說：「老師，我很會做菜，我下一次要帶一盤好吃的料理來跟同學分享，你也要品嘗看看喔！」我大力的點頭說期待。最後一次團體，我把它變成一場「同樂會」，讓參加的阿公阿嬤可以分享食物與訴說感言，米粉阿嬤依依不捨的說：「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碰面？這幾週的自己很快樂，每個禮拜多了一些盼望，覺得參加活動的自己特別有活力！……」她流暢地說了很多自己的體會，我笑著回應她：「以前都被米粉阿嬤騙了，其實你很會說喔！」當她摀著嘴遮掩笑容時，底下有一個阿嬤接著回應：「都是老師你讓我們變得更有膽啦！大家說對不對？」大夥笑成一團。
誠實地說，不論是接案、演講或帶團體，「心理師」的角色能做的都很有限，假設自己的工作真能有一點貢獻，我認為是幫助一個人看見自己「早就存在的美好」，小豆子、Mr.H、C大姊以及米粉阿嬤，他們分別是不同生命階段的代表人物，有著各自需要面對的生命挑戰與難關，但我始終相信，這個世界因為他們，所以變得不同！也因為他們的回應，讓我明白：一個人只要願意帶著熱情，用心地對待自己的工作，不管站在哪個位置，都有機會讓世界變得更美麗。
不管你的性別、年齡、外貌、角色、職業……是什麼，千萬要相信，打從你降臨人間的那一刻開始，你就是一份上天賜給人間最美的「禮物」，真的！
【註：為保護當事人隱私，文中人物皆已經過化名，故事情節亦略做修飾，如有相似，純屬雷同！生命故事的光華，正因存在你我之間。】
